中国投毒简史
中国历史上,从先秦到清代,
汉平帝、献文帝、唐太宗、清光绪帝…
至少有50位帝王陷入过毒药制造的阴谋中。
这两个字轻易地予人生死,
毒药,是毒还是药?
服下它们的人,
是被逼强迫,还是心甘情愿?
历史就在这些细节中意外转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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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38年秋天的一个夜晚,一伙来历不明的军人潜进河北易水县内的清崇陵。他们撬开方城罩壁前墁地的砖石,凿开地下的城砖,再透过影壁下的土层往上翻挖,进入了地宫的券道,接着用松杆木片拨开了各道石门的自来石……比起东陵大盗孙殿英用炸药硬崩,这伙人的手法显然老练许多。
崇陵是清代光绪帝的陵寝,盗掘者在地宫中大肆洗劫,不仅光绪、隆裕皇后的随葬物品几被盗空,光绪棺椁南端的挡板还被凿开一个直径三尺的圆洞,可怜的帝王遗体被部分拉出棺外,两条小腿垂在外面。生前受幽闭,死后经荼毒,光绪帝的身世让人慨叹。不过,这一惊天盗案却给了这位憋屈一生的皇帝一个“自白”的机会:纠结清史界数十年的光绪身死之谜,就此留下答案的伏笔。
2003年,一个叫做“清光绪帝死因”专题研究课题组成立。专家们将清理地宫时保存的光绪头发与葬衣取出,放在专业仪器下,发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真相:光绪帝死于砒霜中毒,头发中含有高浓度的砷,最高值乃是隆裕皇后的261倍,为现代慢性中毒者的66倍!
砒霜乃是一种矿物毒药,形如冬日清晨草上的轻霜。它最为人熟知的一幕,当属《水浒传》中潘金莲以之毒杀武大郎,完全改写水浒英雄与西门家族的命运轨迹。急性砒霜中毒的症状是这样的:恶心呕吐、腹痛,四肢痛性痉挛,抽搐,以至呼吸麻痹而死亡。清代晚期,光绪帝与慈禧太后在两天之内先后去世,历史本就充满重重疑团,这一不闻于正史的真相自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,很多读者只需脑补,也足以唏嘘光绪的悲惨结局。
砒霜,制造了中国古代最后一起帝王毒杀案。不过,这个知名度甚高的杀手,在古代毒物谱上可不算神通广大,甚至它成为毒药也只是宋朝之后的事情。在它之前,早有无数先辈,制造过惊天动地的大案。
鸩,皇权的争斗利器
若是论扬名皇权政坛的毒药榜,“鸩”一定名列前茅。
如果对鸩稍感陌生的话,让我们一起回顾这个历史镜头:唐武德九年(公元626年)七月二日,都城长安的玄武门内刀光剑影,鲜血四溅,唐高祖的次子、秦王李世民手挽强弓,与尉迟恭等部属杀死太子李建成、四弟李元吉,并株连家属数百人,史称“玄武门之变”。这次政变直接为李世民扫清了所有的继位障碍。“贞观之治”,以一个不大磊落的序幕开场了。
鸩是古代的一种鸟。李时珍记述说,这是一种似雕的大鸟,羽毛紫红色,长颈赤喙。因为专门捕食蝎子、蜈蚣之类的毒蛇毒虫,鸩日久天长浑身带毒,哪怕在山溪中饮水洗浴,河流里面也会有毒,人畜饮后立刻倒地而亡。
鸩鸟毒性之大,所到之处草木枯死,石头崩裂。传说,只需以鸩鸟的羽毛画于上等好酒,酒的香色味非但不变,且更加清亮透明,勾人欲饮,而毒尽入。《辨证录·中毒门》一书则说,一旦饮吞鸩酒,便会“白眼朝天,身发寒颤,忽忽不知如大醉之状,心中明白但不能语言,至眼闭即死。”
因为极易混于酒中,下鸩毒的时候,不露形藏,很难被识破,只要入腹,难以求治,又可以说成抱病而死,比其他暗杀手段更加隐蔽,鸩毒遂很快成为政治和家庭生活中谋杀的上品之选。
鸩酒毒烈若此,而李世民只吐血数升即免横死,饶是他内力深厚,也难免让人怀疑历史曾被反复涂抹过了。如果没有那场“鸿门宴”,没有那场借口堂皇的政变,如果李建成顺利继位……不知今天的我们将怎样形容那个盛世。
历史布满了蹊跷,不过,有一点可以肯定:在无数个转折的瞬间背后,总有鸩毒的身影,它伸出暗黑的手,轻易地拨弄着历史的天空。
毒药与它们造下的“罪案”
这些毒药,或是被阴谋者逼迫服下,或是帝王求仙致死的凶手,每一种都在中国历史上制造过累累罪案。但若全部归罪于它们,又不够公平。其实许多毒,原本也是药。善用或是毒用,全存乎人之一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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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乌头、附子之毒,远不如另一毒物的名声如雷贯耳——“断肠草”。在金庸的《神雕侠侣》中,杨过中了情花之毒,用断肠草以毒攻毒,最终克愈。从此,断肠草成为武侠迷心中的奇魅之毒。其实,断肠草并不是指某一种草药,古人将服用后对肠胃产生强烈毒副作用的药,往往都唤做断肠草。根据各种医书药典,至少可以有十种以上的植物或药材,被冠上过“断肠草”的名号,而名气最大、毒性最强的当属唐律中的“冶葛”。
冶葛又名钩吻。根据王家葵先生的研究,在不同的历史时期,钩吻的名实各异。汉代的钩吻,可能是毛茛科植物。唐代则主要指马钱科植物,与今日医学所谓的马钱科植物葫蔓藤相似。观其名,即可知钩吻的毒性——陶弘景说此草“入口能钩人喉吻……牵挽人腹而绝之”,可以想见中毒后的折磨。不过,钩吻在政治阴谋簿上的毒杀功绩并不显赫。这很可能与其地产东南或西南,上贡到北方的政治权力中心的机会略少有关。它远远比不上家族兄弟——马钱科的植物马钱子更有作为。
牵机药,即马钱子,乃是番木鳖树的种子。因其中含有番木鳖碱,口服极少的剂量,就容易引起中枢神经的极度兴奋,使身体呈现“角弓反张”的症状——头往后仰,脊椎前凸后弯,头向后与足相就,一阵一阵的抽搐,牙关紧闭,目上视,喉头肌肉痉挛,因而呼吸困难,更不能说话,一阵紧之后一阵松,接着又抽紧,稍松之后,还未换过气来又抽紧,如是者似拉牵织布机状,数十次之后,终因窒息而死,故名牵机药。
说到这里,要感谢一位皇帝——宋徽宗。一次,徽宗视察大内仓库,发现了这座毒库,特别下了一道诏书,令地方今后不再进贡毒药,并一把火将所有毒药焚毁。于此可见,王夫之所说的“徽宗之初政,粲然可观”,并非虚言。
毒药毒药,是毒还是药?
事实上,在很多医籍中,毒药是很多药物的总称。“是药三分毒”,神农氏在尝百草的时候,有过“一日七十毒”的经历。古语的“毒”并非今天所说的致残致死之物,比如《说文》中,“毒”又被释为“笃”、“厚”,含有浓烈、苦辛的意思,所谓“毒药苦口利于病”。所以神农日尝七十毒而不死,恐怕不止因他天赋异能,而是频繁地遭遇浓烈的猛草吧。
许多毒,本身就是药。比如钩吻可以破积拔毒,祛瘀止痛,杀虫止痒,甚至使李后主牵机窒息的马钱子,也可以外用,治疗类风湿关节炎、跌打损伤、小儿麻痹后遗症。
而在中国历史上,最让帝王纠结迷恋的“毒药”,莫过于丹药。
与被动中毒不同,帝王服用丹药多是心甘情愿的。最早的狂热人士莫过于秦始皇,为了长生不老,他甚至派出韩终、侯公等方士,率领童男童女出海寻访仙丹,并留下了徐福东渡,创立扶桑的传说。
秦始皇求仙的极端与荒诞,引来后世众多非议,唐太宗李世民也说:“夫生者天地之大德,寿者短之常数。生有七尺之形,寿以百龄为限。”但这些并没有妨碍帝王们后来居上,续写一个又一个长生大梦。比如汉武帝、晋哀帝、北魏的道武帝都是丹药的痴迷者,甚至唐太宗本人,晚年也追求仙道丹药之事,最终因为服食了胡僧配制的“长生药”,导致暴疾不救。
帝王何以迷恋丹药?曹丕的《折杨柳行》或许能解一二:“西山一何高,高高殊无极。上有两仙童,不饮亦不食。赐我一丸药,光耀有五色。服之四五日,身体生羽翼……”纵观漫漫长史,最崇尚丹药的莫过唐、明两朝。唐代的21位帝王中,迷恋金丹服饵术者至少有11位,而明代的16位皇帝中,服食丹药的也有9人。帝王们服用后或中毒暴亡,如唐穆帝李恒;或疽发于背,如唐宣宗李忱;或得疾体肿,如明熹宗朱由校,几乎所有帝王无一不是脾气暴躁,喜怒失常。为什么会有如此症状?究其原因在于炼丹的原料。
帝王的丹药多用金石炼成,比如葛洪在《抱朴子·金丹》中说,五石乃是丹砂、雄黄、白、曾青、磁石。其中丹砂主要成分为硫化汞,雄黄与白之中均含有砷,都是天生带有毒性的材料。如果服用适量,丹药确实有壮阳健体的功用,像魏晋名士服用过“五石散”后,常体内大热到隆冬裸袒食冰的地步。但如果一味追求壮阳长生,则会制造一幕幕荒唐的历史大戏。
嘉靖有一别号:“道教皇帝”。他崇信乩仙,爱好青词,多次下令在全国广泛搜寻壮阳补益、长寿不老的仙方。大批方士投其所好,纷纷献技邀宠,到了荒诞奸佞的地步。其中最荒谬的乃邵元节、陶仲文等进献的红铅、秋石。
红铅以处女的初次月经制成。方士挑选眉清目秀、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女,进行仔细调养,等到这些女子出生5480日(约15岁)的时候,见到两颊、印堂发红,身热气粗,就准备接收红铅。常见的炼制方法是,将红铅和入茯苓末,加麻黄、丹砂制成丸药,据说服后壮阳补益。秋石,则是取童男的小便炼制,因为迷信童男童女的气血旺盛,真元之气没有耗散,这些丹药统统被用来为嘉靖皇上助阳行淫。
荒诞大戏中,宫女们深受毒害。因为炼丹要取用大量红铅,这些十三四岁的宫女不能随意进食,只能吃桑、饮露水,许多人不得不吞食药物催逼月经。年轻的宫女亦常被充作采阴补阳之用,痛苦不堪。也是因此,才有了上述一场“壬寅政变”。
其实,嘉靖等皇帝服用的丸药中,主要成分无非是丹砂等物,也就是铅、硫、汞类的化合物。服用后能引起末梢神经兴奋,引发性冲动,自然有壮阳之用,并非人之血便功效。久而久之,服用者便会喜怒无常、脾气暴躁。难怪李时珍在作《本草纲目》的时候,斥其为“鼓弄愚人”的邪术,“殊叹可恶”,不予录于书中。
明代末年,红铅、秋石之药风行不绝,甚至从宫廷到富商大贾,都陷于癫狂与痴愚之中。
这一次,丹药的毒不仅发作在人体内,更是弥漫在整个社会上层。
与其说丹药有毒,不如说帝王心,名利心才是最厉害的毒药吧。
图文来源:《中华遗产》2014年03期
撰文/陈辛,摄影/朱旭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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